“郑森?安平郑森?”
黄道周闻声看去,只见自己的书童正快步走来,紧张兮兮地望着他。
“郑家的人来干嘛?”
“不知道,听说郑飞黄正在漳州剿匪,难道跟先生有什么牵连?”
“郑森,是郑飞黄的儿子吗?听说是个纨绔子弟,他来拜访先生?”
很显然,郑氏的名号在福建乃至东南沿海的地界上都很响亮,只是貌似名声不是多好就是了。
扫了一眼面前因郑森前来而一石激起千层浪纷纷交头接耳讨论起来的儒生们,黄道周面露不喜,对书童眼神示意。
“诸生肃静!”
他紧了紧嗓子,沉声道。
正待要再考校诸生时,书童再番步入:“那郑森说自己仰慕先生学问,此番是求学而来,还带来了其师的书信福祥先生的书信。”
说着,书童便将书信奉上,黄道周略有异色,接过书信翻看了起来。
未几,他将书信递回,只是轻飘飘德说了句:“下去吧。”
之后,他俨然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继续刚才的提问,如是,满座儒生再度安静下来,静听黄道周讲学。
日头落下,北山庐前道场儒生相继离去,在山下小道前,他们见到了一伫立不动,面北作揖的华服男子。
“他便是郑森吧?海寇之子也配来拜访先生?”
“唔,圣人言有教无类,郑森此人我知晓一二的,纨绔不假可才学亦有几分。”
“是了,听说他父亲已为其寻了牧斋先生为座师呢,不日就要往南京国子监求学去了,呵呵,好大的才学!”
“哈哈!国子监,哈哈哈!”
一行人嬉笑打趣着从山门走下,对立在山脚的郑森评判颇多,有好有坏,但更多的则是讥讽之意。
郑森当然知道他们笑什么,这些出身闽南官宦世家的子弟,大抵都是瞧不上郑氏的,尽管许多人也和郑氏有来往,和郑芝龙等人在官面上也是互相吹捧兼为朋党。
可私下里,谁会认为郑氏和他们一样?
郑芝龙握有枪杆子和钱袋子,八闽的士绅们都要仰仗郑氏才得生存,但他们又不愿彻底屈居人下,就只有牢牢握住手里的笔杆子了。
当年郑森在泉州府试被时任福建提学参议,主试泉州府试的郭之奇针对,就未尝没有这些人从中作梗的嫌疑。
至于国子监...
国子监这地方自百年前就已经学风不正,沦为权贵世家中纨绔子弟的镀金场地,时至今日则更加不堪。
去国子监读书对寒门士子来说自然是一件大好事,可在他们这些人眼中,则是打死也不愿去的地方。
在山门口等了许久,直到来北山听讲的诸生散尽,郑森等得腿脚都麻了,以为黄道周今天不会见他要起身走时,才听到一阵登登的脚步声。
“可是郑公子?”
是书童!
“是!”
“我家先生请你上山。”
好叫我没白等!
郑森隐在昏暗中的脸上笑意横生,幸好曾师临走时给了我一封信,不然以这黄道周的性子,怕是真的不会见我了。
一路上山,已是太阳落山四下黑暗,郑森在草庐里见到了那被誉为“一代完人”的黄道周。
他有个圆润却带些悲苦的面孔,头上紧紧裹着一顶幅巾,身着黑色深衣,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草庐里也是简朴至极,除一床一桌一火坑之外,唯有几个大木箱子,以桌子上的书做线索,不难猜出里面装的应该都是黄道周收藏的书籍了。
“曾福祥写信让你见我?”
“是学生仰慕先生清名,所以前来拜访,信则是曾师怕先生将我拒之门外,特意交付的。”
郑森拱手应答,方才这一会儿,他已经对黄道周有了些了解,结合自己之前对他的认知,这人的大致性格能够猜到。
所以,此刻说起话来也是胸有成竹,丝毫不见紧张。
“白天说为我才学而来,现在又说为我名声而来,口是心非,你走吧。”
黄道周拂袖起身,表情淡漠地说道,接着背身去到一边,就这灯光拾起一卷书读了起来。
“学生确实不为先生才学而来,而是为先生清名,只因学生认为先生所讲述之学问,于当下意义不大!”
郑森屏气凝神,沉吟片刻说出了这惊人之语。
当面说一个儒家学者对方的学问思想无用,这是非常冒犯人的。
郑森知道这样说很冒险,一旦失败恐怕不能借黄道周的名声做事先且不谈,日后还要和对方结上梁子。
可他没有选择。
自己在澳门做的事情需要有人背书,郑芝豹是准许他出海了不假,但若知道郑森在澳门做的事情,绝不会担责,郑芝龙一旦发怒,自己在郑氏的布局就全盘皆输了。
而眼下,唯有借助黄道周才能将这一切摆平。
黄道周声名远扬,是天下大儒,如果郑森能成为黄道周的弟子或者仅仅只是得到对方指点,有这层关系在,郑森都能将澳门之事推脱到黄身上,言明是黄的指点,郑芝龙也绝不会多问。
对郑芝龙来说,能和黄道周攀上关系,对郑氏来说绝对比保护一个小小的澳门重要的多。
更何况,澳门的这笔交易也不算亏,一切的关键都在于郑森是否私自行事,如果有黄道周在背后指示,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意义不大?”
果然,黄道周回头了。
他瞪着牛眼对准郑森,额头血管贲张眉毛团成一团,显然是非常震惊和愤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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