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
华国,西疆省。
额旗县解放村。
七月的天上,就一个光秃秃的太阳挂在那,连一丝遮挡的云彩也没有,像是往下丢火球。
麦田里,张青穿着一件破旧背心短裤,踩着一双帆布鞋,手里拿着镰刀,不断的扬起落下,收割着麦子。
除了被汗打湿的背心遮盖外,张青身上其他露在外面的地方,被晒暴了皮。
然而张青心里想着的,却不是身上火辣辣的痛,而是难过今年的麦子,又跌价了。
交了公粮,还了合作社的贷款后,他上学的钱,怕是还差不少。
“青子,别干了,吃饭了。”
地头上,一个头上蒙着粗布头巾的妇女招手喊道。
张青听了声响,直起腰来,腰椎处传来一阵酸痛感,他朝地头大声道:“妈,就快收完了,你先吃,给我留个馍就成!”说罢,低下头继续割麦子。
妇人叫孙月荷,是张青的母亲,今年才不过三十六,然而贫困劳累的生活,摧磨的她看起来和五十岁的妇人一般。
孙月荷见儿子执拗,便将手里的包袱提着,顺着麦地里的水沟,往里面走来。
张青一双手有些颤抖着挥动着,胳膊上早就叫麦茬子划出了无数道小口子,血疤横七竖八的,他咬着牙坚持着。
在他心里,这不是繁重的农活,而是读书的希望。
“歇歇罢,青子,喝口水。”
孙月荷看到儿子这般不要命的干活,自然知道他心里的苦,眼睛湿润了些,劝道。
张青“欸”的一应,压下心里的担忧,直起身道:“妈,你身体不好,贫血着呢,医疗所的李霞姨说了让你多休息,你就不该来,我干完了自己回家吃就行。”
孙月荷看着懂事的儿子,心中慰藉许多,她笑道:“我一点也不累,也没干啥活。青子,给你说个好事,你别担心了,你上学的路费和书本费,有着落了。”
张青闻言一怔,他今年上高三,读的不是本地的学校,而是内地对疆扶贫省汉江省的高中,学费全免,住宿费也不收,生活费很便宜,省着点吃能活,只有路费、书钱和每学期的班费要交。
客观的说,这点钱并不多,可对张青家来说,实在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本也不至于此,若不是他父亲卧病在床动不得,母亲身体也不好,都常年要吃药,或许还没那么难。
“有着落了?妈,从哪来的钱?”
张青疑惑问道。
家里能借的亲戚,早就借了几遍了。
也是实在可怜他家,且张青打小学习好,现在还在内地读书,将来有还上的希望,人家才敢借。
可再怎么可怜他家,也不能一遍一遍的借,看不到回头钱。
张青也理解,换他自己不富裕时,也不敢往外多借。
孙月荷却不告诉他,只摇头道:“你别管,反正家里现在有了二百块钱,张蓝上学的钱不着急,等冬天合作社的贷款下来的再交。麦子卖了,交完公粮、提留和农业税后,再还完贷款,总能凑够剩下的,你先拿着去上学,不够了后面再想办法……”
张蓝是张青的妹妹,今年上五年级。
孙月荷很高兴的说着,张青却忽地一个激灵,早上下地的时候,看到一辆面包车停在村口,车上画了个红十字,车顶上挂了个喇叭,说是什么有偿献血,其实就是血贩子在收血……
再看孙月荷惨白的一张脸,张青脑子一下炸了,大声道:“妈,你去卖血了?!”
孙月荷听这话,神情登时慌乱了,随后摆手道:“胡说啥呢,卖什么血,谁卖血做什么,还贫血着呢……”
可没有底气的话,还是让张青红了眼,他握住母亲的手,不容置疑的将袖子挽了上去,就看到肘心处,一个还有些红肿的针眼,是那样的刺眼……
“妈!我不上了!我不上学了!”
张青落下泪来,声音沙哑的喊道。
这该死的老天,太阳怎就这么毒啊……
孙月荷听了这话,却是一下沉下脸来,呵斥道:“胡说啥呢?你这孩子,还上了学呢,难道不知道先苦后甜的道理?只要你上出来了,我们眼下吃点苦又算什么?你要是不上了,我和你爸爸这些年的苦才算白吃了。再说你都高三了,就差一年了,脑子糊涂了……”
张青闻言,木楞了好久,便不再说什么,默默的打开包袱吃起饭来。
满脑子里,都是对前路的迷茫。
所谓的中午饭,不过是两个烙的粗粮饼,和一大矿泉水瓶装的白开水,白开水是咸的,加了不少盐,补充盐分。
我一定好好念书,我一定要改变命运!
张青心里暗暗发誓道,可是,没等他心头燃烧一会儿,又缓缓黯灭了。
边疆的教育和内地的差距太大,他所在的北塔地区又是西疆的边城,尽管他小学、初中时的成绩很好,才能考上内高班。
可去了后才发现,基础太差,任凭他怎么努力,可是和内地生的差距仍旧犹如一道鸿沟,怎么可能考上非常好的大学?
考不上好大学,又怎么去改变命运。
而贫家子弟,唯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这已经是公认的了。
外面虽然是烤人的太阳,张青心里却是冰冷混乱。
不过看着母亲不到四十已经花白的头发,他暗自咬牙,就算拼了命,也一定要拼出一条路来。
除了命,他原也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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