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川回家开始做饭。
林念茵现在虽然出月子了,但毕竟要喂孩子,还是要补身体。
之前挑水的时候,他顺手摸了一条鲫鱼。
卫明川先将鱼收拾好,两面煎黄,然后加水煮沸,炖鲫鱼汤给林念茵喝。
林念茵刚喂了孩子,见状就说:“放点黄豆在里面吧,多煮点,你也喝点。”
卫明川看过去,“黄豆也能炖鲫鱼?”
林念茵点头,忍不住道:“豆腐也是黄豆做的,豆腐都能炖鲫鱼,黄豆当然也能。”
卫明川略微一想,林念茵的话无懈可击。
他找了黄豆洗干净,然后丢进锅里面,这才对林念茵道:“饭还要等会儿才能好,你先去歇着。”
林念茵摇头。
好不容易出了月子,她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加上卫明川这几天照顾的仔细,她基本上除了吃就是睡,根本就没觉得累。
倒是睡的身上疼,感觉头都要大了。
现在能放风了,她一点也不想躺着。
林念茵说:“我不累,我给你烧火。”
卫明川就说:“要是觉得不舒服就赶紧去歇着。”
林念茵忍不住想笑,“你当我是破布娃娃啊,我现在身体好着呢。”
卫明川抿着唇,不言语。
上辈子,女儿的身体不好,妻子的也一样。
经历过早产,后来又因为女儿受到连番打击,更是每况愈下。
他心疼女儿,同样也心疼妻子,总担心她哪里不舒服。
林念茵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好一会儿,林念茵忽地抬头看向卫明川,问道:“上辈子,我们离婚后,你其实经常来看我吧?”
卫明川看了一眼灶台上缭绕的烟火气,“嗯”了一声。
林念茵说:“我其实也一直知道你来看我,但我就是不想见你。”
卫明川说:“我知道。”
自从那天提过老卫家的事情后,两人就刻意没有提过从前,如今不过是短短的两句话,瞬间就让人回到以往那种绝望的思绪当中。
恍惚了一会儿,林念茵忽然道:“但我不是恨你。”
“我知道。”卫明川低头站着,晌午的日光从厨房的窗户落下,将他整个人笼在半明半暗的光影当中,看不清表情以及情绪,就好像一座冷冰冰的雕像。
他和林念茵从小一起长大,后来更是一起过了大半辈子,太了解她的性格了。
她聪明、善良、坚强,有着这个世上所有女性都拥有的美好品格。
孩子早产,她责怪卫家人的同时也责怪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沉不住气,给了卫家人伤害她还有孩子的机会。
可她却从没有责问过他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不在家,不能保护她们。
他知道,她是理解他人在外面,身份特殊,鞭长莫及。
再者,董翠平当初的动手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后来孩子又被卫家宝推掉水里,她虽然伤心难过恨的要命,也更多的是怪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带着孩子回生产队。
她总是把他还有卫家人分开看,一直到孩子去世,她才终于受不了,选择了离婚。
卫明川明白,她是觉得累了。
没有了孩子,生活也就没有了支撑。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们。
单单因为他姓卫,因为他身上留着卫家人的血,就是控制着他的枷锁。
就算他带着妻女离开,断绝关系,逃得远远的,那家人也能一遍又一遍地用血脉亲缘这几个字追上来。
撒泼耍赖,装弱扮苦。
然后周围的人会一遍一遍告诉你说‘那是你的父母,你看他们年纪都这么大了,也知道错了,你就别怪他们了。’
他们还会说‘谁年轻时候不做错点事儿呢,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和你爹娘计较什么,算了吧。’
还有‘爹娘给了你生命,哪有就过不去的坎儿呢,孩子既然已经这样了,你们就再生一个。’
那些往昔的记忆再次翻滚,平静的水面翻起了滔天巨浪。
卫明川咬牙,双手握紧,咯咯作响。
他忽地抬头看向林念茵,眼底带着猩红,哑声道:“我回来的头一天晚上,其实是打算找你聊点事情。”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林念茵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卫明川忽然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我不是卫家的孩子,我是董翠平偷回来的。”
“什么!”林念茵忽地站起来,双目紧盯着卫明川,“什么叫做你是被偷的?”
卫明川苦笑,眼底泛着红,“是啊,我活了一辈子,直到暮年了,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是不是很可笑。”
他看着林念茵,脸上带着自己不知道的凄苦,似怨似恨,又夹杂着各种走马观花的情绪,仿佛将上辈子都不曾说出口的痛苦与难堪都说了出来。
“我以前总想,但凡我不姓卫,但凡我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不休。”
卫明川的眼底再次翻上痛苦,“我带你和孩子随军,他们能闹到部队,我和他们断绝往来,他们也能厚着脸皮当没有这回事儿,甩不掉也摆脱不了。有时候我甚至都忍不住想他们为什么就只会撒泼耍赖这一招,但凡他们再做的过分一些,比如像别的家属收点贿赂,或者搞封建迷信,再不济就是思想上有问题,我都有理由把他们关起来,哪怕不能彻底和他们了断,也能让他们没机会再来骚扰我们的生活,可我……”
卫明川忽地深吸一口气,“我那时候也经常想为什么是我,我从来都没有哪里对不起他们,为什么要是我?”他露出一抹凉薄至极的冷笑,“直到重生前不久,我才终于知道为什么。”
林念茵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到这时候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偷的,你妈,不是,董翠平怎么大胆?”
卫明川冷笑道:“她比你以为的更大胆。”
林念茵只觉得身边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发出振聋发聩的巨响。
她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竟是连站立都觉得困难。
林念茵扶住锅台张了张嘴,可心口却像是被什么压抑着一样,就像是明知道自己被鬼压床,想挣扎醒过来却始终不得其法。
所以,他们上一辈子算什么?
被董翠平他们玩弄的一个笑话吗?
就在这时,外面的大门忽地被拍的震天响,董翠平那又大又尖利的嗓门响起来,“开门,开门,好你个卫明川,你个小王八羔子,回家这么长时间都不回去看我跟你爹,偷摸去县城给你那个婆娘坐月子,你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女人那捏住,你也不嫌丢人,啊,现在回来了还躲着不出门,你到底想干啥,想不认我和你爹了是吗,你个不孝的东西,给我开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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