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刚过午后,原本烈日炎炎的天空,忽然卷起一层又一层的云,不多时,竟然将太阳彻底遮住。
乌云蔽日,大地却没有因此而变得清凉,反倒更显出排遣不开的沉闷。灼热的空气,一层一层地压在人心上,直叫人无法呼吸!
这是要变天了吗?
此刻,市委大院里,也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景象,整栋大楼里的人,一个一个的踩着猫步,生怕弄出多一点响动,便招致无妄之灾!
蕲春来黑着脸,扯开的窗帘,朝院子里面走来走去的人看去,看了几眼,心情又重了几分。觉得那透明的玻璃也是碍眼,似乎觉得,便是他们让自己看不清,这些人的心里到底想做什么!干脆将那几扇窗户一并推开,可是,玻璃本就被擦得干净透亮,即便将它移开了,画面依旧还是那个画面,并未因此而有丝毫改变。
反倒是那乘机破窗而入的灼人的热气,当胸吹来,压抑!沉闷!
他双手撑在窗台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外面,灼人的空气,炙烤着他的脸,让他难以呼吸,却如何也吹不散后背发凉的寒气。
“砰、砰、砰……”不凑趣的敲门声突兀地想起,他沉着嗓子叫了声:“进来!”
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推门进来,感受到屋内压抑的气氛,脸上原本预备好的职业化笑容僵硬地压住:“蕲组长!您找我?”
“延兴!”蕲春来尽可能平和地叫了一声年轻人的名字,缓缓地转过身来,咬着字,一个一个地说:“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您……您是说我现在手头的案子?蕲组长?”这个名叫王延兴的男子忍不住吃惊地问道。
“对……”一个字,似乎抽空了蕲春来全部的力气一般,他没有再多说,而是无力地指了指办公桌上的一份文件。
王延兴顺着指头的方向,拿到文件,逐字看下去,可越看越觉得心凉,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蕲春来暗叹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却说:“你也马上走,去老张那里!他管的是工业口,也是你的本行。”说着,他双目突然直直地盯住王延兴,严厉地说,“把手里的东西都毁掉!不要留备份!”
“可是!蕲组长!”
蕲春来坚定地举起手,阻止王延兴分辩:“我知道!”短时地顿了顿,“这一局,是他们争到了先手,我认了!但是,他们只不过是最后的蹦跶罢了!可是!我最担心的他们会对你动手!”
不待王延兴反应过来,蕲春来又补充道:“此案经手最多的是你,他们要翻盘,最彻底的办法就是……”
蕲春来没有把话说完,可王延兴却只觉得浑身一阵冷战:他们竟然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了吗?难道已经完全不要脸了:“蕲组长!让他们来好了!我不怕!”
蕲春来拍了拍王延兴肩膀,摇了摇头:“人是最重要的!只要你!我!还在,就一切都有机会!记住!把所有的东西都毁掉!”
……
狂风卷起雨滴,劈打在车窗玻璃上,像是加了压的水枪一般,噼噼啪啪地响,粗大而密集的狂雨,充满了整个视野,任凭雨刷如何摆动,外面的世界都是一片白茫茫地雨雾!
谁也没想到,那积聚了足够气势而终于到来的暴雨竟然有如此威势!
这是蕲春来离开的第三天了。
那日,和王延兴谈过话之后,蕲春来便离开了办公室,他被调走了;随后,王延兴也依言去办公室,把卷宗、笔记、材料包括电脑、移动硬盘、光盘等等一切的一切,全部交给了前来交接的人,临走前,还将裤兜翻了出来,示意再没有任何东西。
对方笑了笑,看不出是善意还是恶意。只是让开门,让他空着手离开。
第二天,他的新任务便下来了,去特钢蹲点……对于蕲春来的这手安排,王延兴自然是接受的,没想到,对方竟然也没作梗。
彻底地离开这个漩涡了吗?
王延兴在心里摇着头,他不甘心啊!辛辛苦苦一年多,就差一哆嗦了,竟然被这般生生地叫停!
让他如何甘心?让他如何甘心啊!
是的!他并没有真的把所有材料都交出去,资料不是一天收集完毕的,备份自然也不是到最后才做,而他交出去的备份,只是一份当前完整资料的备份……而此前陆陆续续的,多重互相重叠的备份被有意无意地保存在不同的地方,就像厨房里的小强一样,不是简单的一次清扫能弄干净的!所以,只要局势一变,他马上就能从这些备份中,将几乎所有的资料都复原回来!
只是不知道,机会会在何时!
也许,不会再有机会了!如果,他们当真对自己下黑手,自己哪里能防得住?也许,从下决心跟着蕲春来干的那一天起,就应该有这个觉悟吧。
“王秘书!要不要停车等雨小一点再走?”司机小李已经是第三次问了,这种天气实在是不适合行车。
“不要停!开慢点!”王延兴不容置疑地拒绝了他的提议,“雨再大!总会停的!”
“好嘞!”小李心里已经把这个失势的秘书骂了一百遍,却依旧响亮地答应着,小心地开着车在雨幕中前行。
嗵嗵嗵……当当当……哗啦……
任何一个重型工厂的背影声音,永远都是金属碰撞的轰鸣声,特钢也不例外。
“王秘书!这里是我们的熔炼车间!”为了让王延兴能听清楚,负责接待的美女很失仪态地扯着嗓子介绍道。
王延兴点了点,他当然知道这是熔炼车间,数以吨计的钢坯在这里被烧成熔融的钢水,装在钢水包中,在起重机吊起来转运……他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在这个钢厂的这个车间。就在这里,他开始展露头角,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中,开始辉煌腾达……
谁曾想,十年光阴,竟然只是个轮回?
那位美女如数家珍地介绍车间的工序,而这些工序工艺,在王延兴脑海中,早就如石刻一般,久经时光的洗刷,依旧清晰。哪用得着她来分说?
唉,物是人非罢了!
王延兴有些木然地被陪同的人群推着往前走,那位负责讲解的美女,依旧在做着无用的解说:“在这个车间……”
突然,她的解说猛地被惊恐的声线取代:
“啊……钢水包……”
王延兴如梦初醒,顺着视线,抬头看去,半空中,装满钢水的钢包,竟然从起重机上脱落了下来,由于惯性,炙热的钢水像被从瓢里泼出来的水一样洒了出来。
而那飞行的方向,正是自己!
那灼热的铁流,像太阳一样的明亮,溅射着璀璨的火花,飞快地朝自己覆盖过来……
真美……
这竟然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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