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就是只当陌生人,寒暄一笑,再就此别过。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我瞧见他,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请问阁下何人?
说你为何在此?
我到底要和你说什么,怎么和你说。
钦差大人到承州的第一天,大雨天晚上站在这里,本地知府,所有官兵,定然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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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定成了需要密切观察的人物。
究竟意欲何为?
替启赭抓我回去,问我个欺君之罪?或是,找故人叙叙旧,而后放我一回,权当
全无此事?
或者,只是来问我,你是何人,探查虚实?
我站着,听对面船上他道:“你回来了。”
再过了片刻,听见我自己道:“雨甚大,先进屋罢。”
进了楼内,我摸到桌边,摇亮火折子点燃油灯。在昏暗的黄光里回头时,云毓已
在我白天吃烤肉的地方坐下,拿起一旁的酒坛晃了晃:“还有酒。能饮否?”
我记起,几年前,也是这么个夏天的某日,云毓到我府中,要走时,突然下了大
雨,云毓站在廊前道:“正巧就走不掉了。”我道:“这是老天让本王留客。只是没
提前预备好席。”云毓笑道:“有酒便可。”
那时候怀王府的酒窖中全是陈年佳酿。不是此时只剩了半坛的承州竹叶青。
那时的云毓也不是此刻的云毓。
便如同当日我眼中的柳桐倚只是我画在半天空里的一个幻影,并非真正的柳桐
倚。当日的云毓,唯一能时常和本王说说闲话聊个天,趣味相投的云毓,也不过是个
幻影,一幅画在纸上的假人像。
只不过,柳桐倚的幻象是我自己画的,云毓的这幅虚像是真正的云毓替我画的。
从头到尾,什么都是假的,而且虚像早已散了,就和云彩一样,散尽了,没痕
迹。也就是我心里残留的一个印子。
因为那个随雅,之于景承浚,没什么比得上。
本来也是,什么真人,比得上画里的好?
景承浚死了三年,这些再老生常谈也无意义。
随雅,随雅。
那日地牢中,我喊了最后一回,那次之后,这两个字,我再无人可叫。
我上前两步,拱手:“请问阁下是否官府的哪位大人?方才天黑没能看清,一时
怠慢,失敬失敬。不知雨夜莅临,有何事吩咐?”
云毓把手中的酒坛缓缓放回了桌上。屋中的油灯不甚亮,他的神情有些模糊。
我笑一笑道:“阁下不说话,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陪同他来的人都在外面的廊下站着,脊背笔挺,面容精悍,一望即知是护卫。我
140huangshu
等不到云毓答话,就向外道:“外面雨大,诸位都请先进屋吧。”我转身去找水壶,
“屋中没备热水,不好泡茶,还要怠慢诸位先等一等。”
那几人依然站得笔挺。我拎着水壶瞧瞧他们又瞧瞧云毓,再道:“各位,我们素
昧平生,在下只是个老老实实的买卖人,你们……应该不是来找我寻仇的吧。”
云毓看我的目光猛地颤了一下,也可能是因为风吹得油灯光在晃,难道有幸被我
料中,他真的是带着这队侍卫抓我回去问罪的?
也罢,真抓回去了,大不了就是再住一回天牢,怀王的大坟墓已经竣工了,有现
成的棺材躺。
我拎着壶走到水桶边弯腰舀水,云毓终于开了口,却是向廊下的侍卫道:“你们
都先回去。”
我直起身转头看,那些侍卫撤出了廊下,少顷,有哗啦哗啦的水声响,竟然是云
毓乘的那条船划走了。
是不是走得忒利落了,钦差大人还在这里坐着。
我拎着水壶再向云毓道:“阁下屏退左右,想来是有要事待说,不妨直言。”
云毓还只是坐着,不说话。
他比之当年,瘦了许多,赶来承州治水,一定舟车劳顿,因此面色苍白,满脸疲
惫。眉眼之间,不见昔日飞扬的神气,反倒显得有些萧索。
看着他,我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
他这样突然前来,绝对别有目的。云毓做事,看似随心所欲,实则面面俱到,一
丝不漏。能让他不顾钦差之责,初到承州第一晚就候在这里,地方官员与随行护卫对
此也不管不问,必然大有缘故。
让护卫离开,是欲擒故纵?
独自在这里,不说话,是否已算好棋路,等我入瓮?
算了,横竖任他怎样。他不说话,我也不再继续问,舀满了水壶,走到铜炉边,
把烤肉架子暂搁到一旁的小桌上,向云毓道:“不然阁下先那边座上请,我这里换炭
烧壶水,别崩起炭灰污了你的衣裳。”
云毓总算开口向我说了句话:“不用……给我茶。”
我取过火钳,客气笑道:“有客人到,怎能没茶。”
云毓顿了片刻,道:“能否以茶换酒?”
我道:“当然可换,但酒不是什么好酒,不堪待客,怕阁下喝不惯。阁下的衣衫
被雨打湿了,晚上风凉,喝些热茶好些。”
既然云钦差一定要酒,我便不逆他的意思,放下火钳,另找了副干净杯碟用水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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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洗,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再把酒壶装满。
云毓立刻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我换了炉中的炭,点燃,再把烤肉架放回炉上,另搬个凳子在炉边坐。云毓见我
卷袖把生肉片摆在架上,握着酒杯愣了愣。
我道:“我这里实在没什么下酒菜,只能拿几片羊肉招待,阁下别嫌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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