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刀准确地刺中了我,在我二十九年的生涯中,曾经无数次切开别人的身体,但却是第一次亲身体验利刃刺破血肉的冰冷感。
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刀尖刺穿表皮结构、脂肪层、纤维、血管,在抵达膈上肋骨的瞬间被阻止,由于外力拉扯还损伤创口周围的皮肤组织,一阵剧烈的疼痛随之而来,我低头看着伤口涌出的鲜血。
我直往后退,一个不察摔倒在地,登时摔得脊椎生疼,我的意识骤然回归,拼命拿手按住伤口阻止流血速度。那个人还待刺第二刀,我往旁边一滚,顺手抓起茶几上的茶杯泼了过去,尖声喊了一句“傅一睿!”
那歹徒被热水泼了满面,踉跄了一下,那边傅一睿已经冲了出来,抡起扫把柄狠狠朝歹徒手上打去,歹徒的刀还没打下来,傅一睿顾不得了,扑了过来迎着刀掐住歹徒的手。我看得心惊胆颤,一把抄起边桌上的长颈玻璃瓶发狠往桌面上一砸砸碎了,我看着手里锋利的玻璃尖浑身发抖,心里想万一傅一睿要摆不平,我就跟这王八蛋拼了,死也要扑上去捅他个大面积神经瘫痪。
但我显然低估了傅一睿的格斗能力,虽然我是外行,却也看得出来傅一睿肯定是练过,只见他一抓一捏,再用力一掰,那歹徒的手被他硬生生扭到一个正常人不可能达到的角度,他的刀自然捏不住了,傅一睿此时再屈膝一击,狠狠顶向他腹部,趁着那人疼得弯了腰,他再双肘齐下,用力击向他背部,那人惨呼一声倒地。
傅一睿将他的刀远远踢开,又朝他后脑猛击一下,彻底将那个人打晕。他丢下那人,立即三不做两步朝我奔过来。我疼得龇牙咧嘴,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一时间还捏着那个碎花瓶不知道放下。傅一睿黑着脸,过来先抽走我手中的花瓶,还没检查我的伤口,我忽然脚一软,整个就往下倒。
傅一睿忙双手抱住我,离得太近,他的手臂肌腱微微颤抖都能感觉得到,我勉强笑了笑,安慰他说:“没事,我有压着伤口……”
傅一睿一言不发,用力将我往上提,我觉得眼前发黑,攀着他的胳膊弱声说:“那个,不好意思啊,我弄脏你的衬衫了……”
洁癖傅的衬衫上一片血污,我看着都觉得难受,看来回头得赔人家衬衫了,希望这个骚包身上这件别太贵,我还没想完,就听见他哑声低吼:“闭嘴吧你!”
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惊恐和焦灼。
“不行了,伤口太大,这处理不了,打电话叫车吧……”我疑惑地说:“真奇怪,我现在感觉很不妥……”
“我说了闭嘴!”
我感觉很糟,从来没有过的胸痛伴随着窒息感涌了上来,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个突然罢工的机器,明明转轴还在转动,但皮带松垮垮,已无力带动整个工序正常运作。
作为一名心脏科医生,我非常清楚这是心肌梗塞的症状,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有动脉堵塞?我心中大骇,用最后的力气拼命揪住傅一睿胳膊外的衣袖,断续地说:“不对,傅一睿,我觉得,心脏不对劲……”
“什么?”傅一睿脸色大变。
“心脏,不对劲,像是心肌梗……”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捂住胸口,眼前真正发黑,眩晕感极具袭来。
“旭冉,旭冉……”
我说不出话,动不了一个手指头,迷迷糊糊中只听到傅一睿焦灼慌乱的低喊声。他在喊我的名字,老实说,这个名字被一个男人这么喊出声来,真是连半点愉悦感都没有,而且傅一睿在关键时刻也不具备外科医生的专业素养,这种时候,原本该立即实施急救才是,他却在这方寸大乱。
我如果能叹气,也许就叹气了。我想,傅一睿,你大概在整形外科呆得太久了,几乎忘了医生这个行当最基本的职能。
而我曾经将它当成理想和信念。
多少年以前,曾经有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操着不太标准的英语,大声说:“先天性肩胛骨高位症又称Sprengel氏畸型,系胚态时期肩胛骨下降不全所致……”
我认出她来,那是少年求学的张旭冉,那个少女时代的我在回答教授提出的问题,她克服了说一口蹩脚英语的窘迫,在大庭广众之下,生平第一次,用英文将每一个专业词汇准确地拼读出来。
那个少女扎着马尾,穿着廉价的牛仔裤和针织衫,她永远离群索居,她不是不愿意靠近人群,她只是不知如何去靠近。她才不到二十岁,躯干像白杨树一样抽高挺拔,胸部虽然平坦,但目光清澈,乌发黑眸。她只要愿意,也是能够笑如春花般打动人心,任他是谁。
但她大多数时候都很沉默,她从不主动回答问题,表现欲和竞争欲之类在她身上更是绝迹。她过着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背书,打工,把赚到的钱全用来支付昂贵的贷款,有时候实在穷了,啃两块三明治就能过一天。她周末会给国内的亲人写信,打电话,或者手持一部佳能数码小相机走街串巷去拍照。她不是热爱摄影,她心里一点也不热爱那玩意,但那个时候她所爱的男人正处在一个追求艺术的狂热状态,她下意识规定自己必须跟上那个男人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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