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又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光,庄院外面,偶尔可以听到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车轱辘辚辚转动的声音,间或有那么一两声高喊或者欢笑,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宛若那盛开在枝头的繁花,各自鲜艳而明媚。
“妻主,你看,又是春天了哪!”
“你还记得吗?我们就是在春天相识的,那一天是我最落魄的一天,堂堂谢家之子竟然沦落到人市之中任人挑拣,唯一一件中衣也都不复雪白,那些污渍那么刺眼,更刺眼的是那些人的目光,他们凭什么?”
“当时,你出现了,我一开始是恨你的,因为你不停地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最后甚至以低贱的价格将我买下,我恨你侮辱我的骄傲,却不懂你是在保全我,那时候,你才有多少钱,却几乎倾尽家产买回了我,而我,什么都不会做,洗衣做饭都要你来伺候着……”
“那时候,多好啊,你对我那样好,会柔声劝慰我多吃一口饭,会为我准备干净整洁的棉布衣服,还常常赧然笑着说委屈我了……”
一声声,越到最后眼圈儿越红,站在树下的男子仅仅穿着最普通的棉布衣服,毫无颜色修饰,一头半百的发上只一根木钗,那普通的木钗因为日久,早被摩擦得表面光滑油亮,很有了些温润的感觉,只那钗头的纹路,因为日久,也已经看不清楚了。
男子面前的树上挂着一幅画像,画像中的人并没有多么倾国倾城的容貌,甚至可以说得上孱弱,女生男相不说,身形也瘦弱到不如一般男子,怎么看都不会多么惹人喜欢,唯独脸上的温柔笑容,让人能够忽略一切沉醉其中。
下仆都远远散开,男子身上孤寂落寞的气场似乎影响了花木,那盛放的朵朵芬芳也失了香气,静默如枯。
“阿爹。”出声打破这气氛的年轻男子轻声唤着走上前来,把搭在臂弯的衣服展开披在了男子身上,柔声劝着,“阿爹,娘若在世,定然也不会愿意看到你这般的。”
男子回过头来,他已经年近四十,眉梢眼角都有了皱纹,那双多情善睐的桃花眼此刻枯寂如古井一般,看向年轻男子的目光微微柔和了一些,“阿宝,你长大了,也越像你娘了。”
当初知道高文改嫁的时候,他带回了这个已经记事的孩子,如今看来,他并没有做错,那两年,他和岳璐的关系似乎因为这个孩子而有所缓和,可惜,时间太短了,太短了……
瞥了一眼画像上的女子,好吧,眉眼之间是和自己有几分相像,但,想到幼时第一次见到娘时候的样子,乳名阿宝的岳铭微微蹙起了眉头,娘她从来不是想象中那么可亲,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实在是很难让人亲近,她或许对自己也好,但对阿爹却……
即便是一开始就知道事情是怎样的,但面对这个“横刀夺爱”,被外婆咒骂了许久的世家子谢明的时候,纵然一开始是恨的,但看到他为娘做了那么多,而娘都不为所动的面无表情的时候,那种恨就渐渐成了怜。
或许这也有同为男子的缘故吧,他更容易怜惜男子的不易,而不明白为什么娘能够那么狠心那样小心眼儿地一直记恨到死不曾和颜。
说句不孝的话,这许多年来,他早就把谢明当做了亲爹,而他真正的亲爹高文对他固然也好,但高文又有了一个家,有了更多的孩子,再怎样那份好也被分薄了,又因为久不在身边的缘故,更像是隔了一层什么,再也亲近不起来了。
其实,岳铭也知道,谢明一开始把自己接到身边,便有着让他跟亲爹疏远的缘故,但这些年,他对他实在是好,好到让他记恨不起来,也就谈不上什么算计了。
“你娘若是还活着,看到你这般出众,也会高兴的,她呀,从来不觉得自己长得不好,总说生了儿子像她才好,如今你这般像她,她若能见了,定然欣慰。”谢明抚着岳铭的手背,这个儿子,虽然不是从他肚皮中爬出来的,却是他一手教养的,就连着名字也是他取的,当年啊……
瞧着阿爹的神情,岳铭就知道他又在想什么,娘去世后的这几年,阿爹都是这样过的,依靠着回忆过日子的模样愈发让人心酸。
看着阿爹想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仔细地收起画像,一点点缓慢卷着,从下方往上卷着,最后合拢到画中女子容颜的时候,手顿了顿,又多看了两眼,才喃喃道:“春日风寒,那些花看看就够了,明日我再带你出来,明日咱们一家人一起,你不是说过野餐吗?咱们一起,我以前都不曾陪你,以后我都陪着你。”
被百般讨好的时候,完全不觉得她口中的野餐有什么意思,嘲讽谩骂,瞧不起她那所谓的趣味;百般讨好她的时候,纵然他安排了丰盛到宛若酒席的野餐,她也视若无睹,自顾自离开,比较起来,她对自己真的很好了,至少不曾恶语伤人。
再看一眼画卷,如今,也唯有这般的时候,她才会安安静静随自己安排,由着自己自说自话了一切。
把画卷揣到怀中,紧贴着皮肉,好似又想起了那些日子他得到她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是发了狂,非要给她生个孩子不可,她却更倔强,竟然趁着他不备自己吞了绝育药,那等虎狼药哪里是那么好吃的,后来她的身体就越发不好了,经常生病不说,手脚还常常是凉的,便是夏日里,也像是浸过了冰水一样,毫无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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