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事情如刘拂所愿的发展了下去, 但最后的结果, 却超出了她全部的预料。
在刘拂与蒋存两个‘无关人士’, 与方才藐视公堂试图动手的贺子寅, 都被挞了三鞭后, 谢妙音回望一眼被架下去的刘拂, 一反常态, 侃侃而谈,道出无数贺子寅的私事。
不止堂下百姓一副听说书的神情,与贺子寅交往过密的书生们也都面露惊奇。
而作为当事人的贺子寅虽仍立在堂上, 却因方才的伤处脸色苍白,咬牙切齿的模样看起来很是不同寻常。
他欲要反驳,但五句中仅能驳上一句的样子, 也十足的没有信服力。
独个立在那里无处搀扶的贺子寅听着谢妙音妙语连珠, 只觉得伤处痛得不行。他眨了眨眼,眨去从额上垂下的汗珠, 透过迷蒙去看跪在地上的那个女子。
就连贺子寅都有些疑惑, 自己是否真上过这个小皮娘的床。
“……床间蜜语, 妾身曾听贺子寅说过, 他私下搜集了今科士子名录, 只待题宪出京……”
这话不假, 确实是他的谋算。
已习惯了寻机辩驳的贺子寅先是思路了一瞬,才发现事有不对。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妾身身负性命……”谢妙音突地跪直了身子, 语速变得极快,“实无力苟活于世,愿一死以证清白,控贺子寅狼子野心!”
话音刚起,她便爬起身来,直直冲向堂上玄木堂案。
只听‘嗙’得一声巨响,谢妙音已微顿于地。那尖尖桌角上沾染了猩红血迹,缓缓顺着棱角趟了下来。
“妙音!”刘拂大惊失色,捂着后腰伤处冲开衙役,直扑谢妙音身边。
春海棠哭得花容失色,正用袖摆压着谢妙音额上伤处。
但那伤口又深又阔,洇洇血水滚滚而出,须臾间便湿了春海棠满臂满手:“救救她,快救救她!”
谢妙音已是面如金纸,吐息艰难。
刘拂的怀抱,已被鲜血浸透。她心知肚明,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得这一条性命。
眼见一缕香魂即将西去,刘拂只觉一口气梗在心头,嗓中如塞了团棉絮,难以出声:“妙音,你怎如此……”
她又如何猜不到,怀中少女如此痴傻所谓何来。
不过是为解她忧虑。
“三真一假,虚、虚实难辨,全是公子教、教奴的……”谢妙音气若游丝,所出之声,仅有刘拂一人能够听闻,“奴本薄命人,公子莫要、莫要伤……怀……”
“公、公子……”少女艰难的捏住刘拂的袖摆,“奴,奴在家行三,你……可否唤奴一声三、三……”
一语未毕,竟已没了声息。
“三娘。”刘拂伏首于她耳畔,轻声道,“你且安心去吧。”
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需得她做,绝非伤怀时候……她狠狠闭了闭眼,将泪光眨回。
将谢妙音安放于地,理好染满血迹的衣袍,刘拂跪地叩首道:“求青天与民公正!”
谢妙音不能枉死,有一条人命作证,便是没有实据,贺子寅也只能束手就擒,任人搜查。
在听到一个‘准’字后,刘拂再次重重叩首,然后直起身来,直直瞪视着扭曲了神情的贺子寅。
二人视线交错的瞬间,刘拂勾起唇角,向他露出了一丝狞笑。
面若桃花满身血污,不过一笑,竟似是罗刹般让人望而生怖。
贺子寅煞白了脸,眼睛却无法从刘拂脸上离开分毫,他忍不住倒退一步,欲要再退,就被衙役们挥动杀威棒的呼呵惊得跪坐于地。
“贺公子。”刘拂拱了拱手,讽笑道,“你身负功名,本不必跪的。”
只是日后,怕贺子寅在这十尺公堂之上,再无站着的机会了。
···
不出刘拂所料,以贺子寅之猖狂,绝不会将蛛丝马迹都收拾得干净利落。
他们一路抽丝剥茧,在才发现丁点与安王相关的端倪时,就密奏京师,用最快的速度换来了执着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
锄奸佞,斩逆臣,突如其来的旨意,打的安王措手不及。
但清算比起查探更加不易,是以当一切尘埃落定时,秋闱也已过去,陈迟也终于在放榜之前,于狱中迎回了因案件一直未定而收监于内不得出的春海棠。
当他架着马车将春海棠送至金陵城外狮子山下时,天色已昏暗下去。
“你妙音姐姐,果真是一把火烧了的?”
陈迟点头,稳稳扶住他满面泪痕脚步不稳的干娘:“谢姑娘当时,是这般交代孩儿的。”
春海棠拭了拭眼角,低声道:“这也非你的过错……便是与她朝夕相处于我,也为看出她何时起了死心……真、真是个死心眼的傻孩子!”
身后事如何操办,谢妙音只趁着那日偷偷讲了数句与陈迟听,中间夹杂着无数闲言,让人难以察觉。
“我晓得的。”陈迟哑声道,“最内疚的是阿姐……我又如何敢再伤怀。”
“那是?”
“周公子从来后一直陪在阿姐身边。”
极目远望,小山头上正立着一处新坟,坟前一站一坐,倒映着两个人影。
“傻姑娘。”刘拂倾酒于地,“贺子寅怕是至死都想不到,他使你做棋子暗害他人,最后会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只是我也想不到,你竟会如此……”
那碑上‘清歌夫人’四字,正是太孙妃闻讯后,为谢妙音求来的封赐。
“大师奏操,荣期清歌,沉微玄穆,感悟悟灵,此亦天下之妙音也。这清歌二字,极衬你。”
清歌二字,却是刘拂为她选的。
“三娘,放榜之后我便要北上,怕是不能常来看你了。”刘拂轻叹口气,弯腰用指尖划过碑上阴刻文字,“不过只要南望,便是在望着三娘你。”
她的声音哽在嗓中,白玉似的脸憋得通红,眼中却无一丝泪痕。
“阿拂。”周行轻按着刘拂肩头,感受着掌下颤抖,心也紧缩成一团,他轻叹口气,恨不能以身相待,“你且哭出来吧。”
刘拂摇头轻笑道:“我答应了三娘,绝不伤怀。”
这数月来,周行已劝过刘拂许多次,只是从未奏效。
“我无事的。”刘拂伸手遥指,“你看。”
山后秦淮河水涛涛,离当年祭河神所筑高台旧址不过百余米,峰顶正与饶翠楼隔河相对,那墓碑面北而立,正对着京师所在。
“这傻丫头,竟是被当年一个幻象,困住了一生。”
她脱下外袍,轻轻盖上碑后小小的坟茔,就如当年元宵节上脱衣递与谢妙音时一样。
眼前浮现的少女,亦是当年一袭白纱,端庄素雅中透出丝丝可爱娇憨的观音娘娘样子。
‘我叫妙音,姐姐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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